编者按：

1944年2月，两位参加过“常德会战”的老兵前往重庆南温泉拜访著名作家张恨水先生，请求先生写一部关于常德会战的小说，以祭奠57师阵亡的战友。经过一年多的资料收集和一年的写作，1946年4月，张恨水在北平东交民巷完成了他一生中著名而又是唯一的军事题材小说《虎贲万岁》。该书至今仍是研究常德会战的重要参考文献。就在张恨水先生先生创作《虎贲万岁》的同时，著名历史学家翦伯赞出于对家乡的热爱和思念，也在采访参战老兵和收集战报资料的基础上，写就了《常德、桃源沦陷记》，并先于《虎贲万岁》刊发。

让我们重温那段惨烈的历史。

十二月九日，我军克复常德，各报皆载“常德大捷”。就在祝捷声中，中央社发表这样一个账单:

“此次常德争夺战……我民众所受之损害，目前尚无精密统计。仅就常德、桃源、慈利、石门、临澧、澧县、安乡、南县、华容等九县而言，居民在300万以上，各县受灾民众，据估计当在30万至40万之间。

就常德一隅言，被毁民房一万栋，值14000万元；稻谷25万石，约10000万元；杂粮42000，约3780万元；耕牛12000头，约4800万元；农具11万件，约330万元；商家7000余户，其货物损失约2000万元；公物损失约18500万元；公务员12000户之损失，约7200百万元；人民农物49000户之损失，约值98000万元；棉花6000石，肥猪4万头，约12万万元。鸡鸭4万只，约24000万元，总计当在475760万元以上。

战争中的常德难民

据此间军政机关依据各种报告估计常德争夺战中，被敌残害人民约2300人，被奸妇女约5080人，因奸致死妇女约180人，被掳男子约3400人，被掳儿童约320名，总计14600人。”(十二月二十二日常德电)接着《扫荡报》又发表了一个比较详细的统计:

“常德：死12300人，伤3860人，被奸妇女5080人，奸毙妇女550人、掳去13900人，焚屋15000栋，损失粮食1091000石，损失耕牛15000头，受灾乡镇32个，该县损失财产在530000万元以上。

桃源：死8050人，伤1855人，被奸妇女2300人，奸毙600人，掳去12000人，焚屋11450栋，损失粮食896140石。损失耕牛12000头，受灾乡镇25个。

慈利：死2355人，伤1188人，被奸妇女1293人，奸毙妇女128人，掳去2020人，焚屋542栋,损失粮食104600石，损失耕牛387四头，受灾乡镇24个。

石门：死3340人，伤1296人，被奸妇女1561人，奸毙127人，掳去2479人，焚屋603栋，损粮112435石，损失耕牛4224头，受灾乡镇16个。

南县：死5460人，伤1567人，被奸妇女3570人，奸毙237人，掳去6580人，焚屋124栋，损粮925460石，损失耕牛15640头，受灾乡镇11个。

澧县：6184人，伤1740人，被奸妇女2373人，奸死414人，掳去7880人，焚屋930栋。损粮935478石，损失耕牛18902头，受灾乡镇28个。

安乡：死4150人，伤900人，被奸2690人，奸毙284人，掳去5243人，焚屋520栋，损粮1814600石，损失耕牛4000头，受灾乡镇16个。

临澧：死3430人，伤1224人，被奸1952人，奸毙263人，掳去3540人，焚屋720栋，损粮65460石，损失耕牛4786头，受灾乡镇13个。

汉寿：死1568人，伤568人，被奸625人，奸毙101人,掳去546人，焚屋186栋，损粮125680石，损失耕牛226头，受灾乡镇16个。

华容：死12247人，伤5959人，被奸9624人，奸毙35人，掳去9825人，焚屋24690栋，损粮21628718石，损失耕牛893头，受灾乡镇20个。

沅江：死577人，伤158人，被奸105人，奸毙45人，掳去186人，焚屋156栋，损粮74403石，损失耕牛128头，受灾乡镇3个。”

从以上的数字，我们可以看见，在这一战役中，中国的人民有131900人被杀死，38085人受了伤,35185个妇女被奸污，4237个妇女奸污致死，83497人被掳去。在物质方面，烧毁房屋73383栋,抢去粮食16589484石，损失耕牛86512头。此外还有300万以上无家可归的难民，所以有人说，常德之战，不是“大捷”，而是“大劫”。因为在这次战争中所得到的，是不应该失掉的土地；而所失掉的，则是将近20万人的生命和将近2000万石的粮食及其他。

常德大捷中被俘的日军士兵

五  废墟的凭吊——只剩一座天主教堂

常德已经克复了，但是他再也不能被称为城市。他实在已经变成一个废墟。爱拍斯坦《常德之战》有云:

“这一座古老的城镇，这曾经有十六万居民的城市，中国伟大洞庭湖西岸的棉米丰富中心，现在仅存两所有屋顶的建筑；那是属于西班牙的天主教堂，为这次战争中硕果仅存的遗物，因为它耸然独立，由是才能获得幸免的机会。

常德城并不是脆弱的建筑，它有十四英寸长的砖头和大的石块，现刻不仅是屋顶飞去，就是昔日的砖墙石壁，也只是颓垣废瓦了。……

木板小屋成了少数部队的发火物。房屋塌倒，千穿百孔的墙壁，炸毁的建筑，从破垣残壁已筑成了交通路线，尸臭到处可闻。”

战后常德

中央社记者胡定芬《访问劫后常德》有云:

“进了东门以后，这个汉唐以来即居重镇的名城，尽是满目疮痍,一片废墟，昔日灯光辉煌的大庆街已成瓦砾之场!历史上有名的春申君墓，变为一沟血水！在城中央和四周，偶而存留几所残破不全的平房，只算大海中的孤岛，丛山中的古刹，使人异样感觉寥落凋零。我们看到成千累万归还城区的同胞，从废墟上辨不出自己故居的位置，找不到自己亲切的骨肉，而在瓦砾场中仰天徘徊，一种无家可归、孑然一身的惨痛情景，更为之潸然落泪。”

《大公报》记者高集《劫后常德》有云:

“常德的整个面貌是不能辨认了，像是刚被发掘出的古老废城，没有一所完整的房屋，一堵整齐的墙，归来的难民在瓦砾堆中踯躅、徘徊，想寻出旧居的痕迹；然而，他们大半是怅然若失地含着两眶泪水缓慢地走了——他们再度离开这城市。

……德山的乾明寺，是一座雄伟的庙宇，绿瓦红墙，由山麓一层层向山巅盘旋。山巅的佛殿已顶上露天，四壁残破，地下是几寸厚的瓦砾，佛台上的佛像，依然是一脸慈蔼的笑容,但同中陪伴她的已不是往日缭绕的香火和明亮的烛台，而是一片劫后的凄凉。她的右半身已经残缺了,心口被挖开了一个洞……

这一带敌军曾占领过，德山的乾明寺一度做过敌人的司令部。如今敌人被驱走了，留下的只是佛像脸上的慈蔼而永恒的笑容。

在战壕里，《扫荡报》的记者曾拣起一挂被血迹污染了的佛珠，然而带佛珠的人呢，我们却一个也没看见。你不难想象在这圣洁的佛堂里，敌人曾是怎样疯狂的以血污的手写下他们的罪行。”

战后常德

关于桃源的情形，没有人纪录，但我从家书上知道，桃源也和常德一样变成了一个瓦砾之场，南街、东街、北街、西街，再找不出一栋完整的房子。

常德，桃源毁灭了。但在我的头脑中，他们还是像过去一样的完整。

静静的流水，灰色的城墙，古旧的庙字，商店，手工业作坊……

没有城墙，狭窄的街道，矮小的房屋……。

(重庆《中华论坛>第-卷第九期，一九四五年九月十五日出版)

翦伯赞（1898年4月14日－1968年12月18日），维吾尔族，湖南省常德市桃源县人。中国著名历史学家、社会活动家，著名马克思主义史学家，中国马克思主义历史科学的重要奠基人之一，杰出的教育家。

本文引自《翦伯赞史学论文选集(第一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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